下井(十六)(1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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乔磊侧身站定,猛一抬下巴。
马星遥心跳狂乱,却硬着头皮低声答道:
「报告中。上层へ…移动中です。」
(报告中,正在前往上层。)
那几人互看一眼,扫了一遍他们的穿着与袖章。
然后一哼,挥了挥手:
「行け!(走吧)」
几人迈步离开,转过井道拐角,直到彻底听不见哨兵脚步声。
张芳呼出一口气:“刚才那一下……我差点要晕。”
乔磊低声:“别松懈。下面才是真正的‘活人地狱’。”
而马星遥,在确认安全后,竟轻轻吐出一口日语:
“命令がなければ、人间は死なないはずだ。”
(如果没有命令,人是不会死的。)
没人听懂这句话的全部含义,但他们都明白一点:
这不是逃命。
是潜入。
而他们,第一次——主动走进了敌人的结构。
巡逻路继续向下,空气越发沉重。
前方的空间逐渐开阔,墙体潮湿发绿,沿路井壁上的霉点连成一片,仿佛活着的脉络。
他们踏进的是井下最隐蔽的一处区域:
“劳工居住区”。
如果说“万人坑”是处理死亡的出口,这里就是孕育死亡的温床。
临时搭建的“铁皮屋棚”沿着矿道两侧歪歪斜斜地列着。
每个屋棚低矮逼仄,透风漏雨,地面潮湿泥泞,霉味与煤灰交织。
透过歪斜门缝可以看到:
一块烂草席最多睡三人,有的人侧着躺,有的人蜷成一团,还有人直接躺在湿地上,盖着破麻袋。
这里没有厕所,污水沟与食水井混流,角落堆着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呕吐物与粪便。
墙角几个矿工脸色蜡黄,喉咙沙哑,在咳,咳得像撕破肺——典型肺痨症状。
还有人皮肤破溃溃烂,身上抓痕密布,是严重的疥疮。
王昭刚一进来,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。她下意识地低头躲在乔磊身后。
张芳也紧跟着她,脸色泛青,眼神不敢正视。
这时,前方几个正抽烟的日本兵看见有人巡逻过来,咧着嘴笑了起来。
「ウラウラ……こいつらまた来たのか。」
“总算来换班了,这鬼地方比猪圈还臭。”
他们站起来,肩上扛着三八大盖,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。
「おい、お前らちょっと代わってくれ。疲れたよ。」
“喂,你们几个,过来换下岗,我们歇会儿。”
那几个日本说完,朝这边走了两步。
乔磊不动声色,立刻微微侧身遮住王昭和张芳,同时用手肘轻轻碰了下站在身边的马星遥。
这就是实战了。可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,马星遥忽然脑袋一片空白。
之前乔磊教的“巡逻中”“调班中”“上层指令”等几个句子,全乱了。
眼前几个日本兵全副武装,眼神冷冽。
王昭几乎屏住呼吸,乔磊也在咬牙。
就在这时——
马星遥脑中“刷”地蹦出一行字。
是他童年反复看《圣斗士星矢》的记忆。
他下意识地用最清晰、最准确的语调,说出那句曾在第17集片尾出现的台词:
「小宇宙を燃やせ……セイヤ!」
“燃烧你的小宇宙吧……星矢!”
这句极具日式“热血中二感”的动画台词,从他口中脱口而出。
空气瞬间安静了两秒。
——那几个日本兵楞了一下,彼此对视,然后“噗”地笑了出来。
「何だこいつ、アニメオタクか?(这家伙中二病犯了吧?)」
「ま、まあいいや、行こう行こう!(算了,走吧!)」
几人边笑边挥手,竟然真的调头离开了。
他们还边走边学他喊的那句“セイヤ!”,当笑料讲着。
—
四人站在原地,全身冷汗直冒。
乔磊看了马星遥一眼,那眼神从震惊、狐疑、最终变成一种——佩服中带点无奈。
他低声咕哝了一句:
“你这招……真他妈管用。”
马星遥一边抹汗,一边面无表情地说:
“以后我负责编日语,你们负责撑场。”
张芳忍不住笑了一下:
“谢谢你……星……矢。”
紧张已过,他们继续前行。
没人敢相信,刚才居然靠一部动画台词,从死亡边缘溜了回来。
但这就是现实。
在这个没人管死活的井下世界活下去,本身就是一场荒诞又严肃的任务。
几人刚脱离了与日军哨兵的交锋,仍能感到背后的汗在衣服里一线线地滑落。
乔磊低声问道:
“星遥,你刚才说的……到底是啥?”
马星遥背着手,脸依旧绷着,但语气明显比刚才轻松一点:
“《圣斗士星矢》的经典台词。‘燃烧吧,小宇宙’!”
他顿了顿,居然认真解释了一下:
“原文:小宇宙を燃やせ——セイヤ。”
乔磊瞪着他,片刻后忽然笑可:
“你……真是个人才。”
四人终于在这个极度压抑的环境中释放出一点点不合时宜的轻松。
片刻之后,乔磊收敛笑意,低声提醒:
“注意,恢复状态。别让情绪带跑了形。”
几人迅速收拢表情,继续前行。
铁皮棚屋前,陆续有矿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休息。
他们每一步都像是背着整个矿山。
有的脸上结着煤灰与血痂,有的手臂只剩皮包骨,还有人脚底一瘸一拐,几乎是拖着身子走。
他们一看到四人身上的“矿警”制服,哪怕虚弱不堪,也立刻低头鞠躬,强撑着说:
“谢谢……警官。”
张芳心一紧,眼圈又红了。
这些人,不是因为尊重,而是因为恐惧深植骨髓。
哪怕眼前这些“巡警”并没有鞭子,也不说一句狠话,他们仍本能地屈身谢命。
王昭咬住嘴唇,余光扫见一侧井道边,有人正在把一个人“拖回来”。
她转头一看,心口猛然一震。
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,赤裸着上半身,被铁链锁在一台人力煤车后方,身子几乎全靠“膝盖+肘部”支撑前行。
整个人在地上匍匐爬行。
他的后背早已磨烂,露出血肉与骨头混合的伤口,最可怕的是——
那些伤口里,已经生出了蛆虫。
蠕动着,在他皮肤里进进出出。
他没吭声,也没哭喊。
像是疼痛已经被耗尽,只剩一个“还在动”的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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