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井(三)裂缝中的呼唤(1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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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人沿着废旧的铁轨继续往前,乔磊走在最前,头灯扫过锈迹斑斑的轨道和潮湿的矿壁,每一寸都清晰得像被时间浸透过。
大约走了五十米,前方突然开阔。
是一处侧井空间,地图上根本查不到。
这个椭圆形的区域约五六十平米,四周是剥落的煤壁和塌陷的支撑点,顶部由交错的钢拱和木梁撑起,几根铁柱上锈迹密布,甚至有几根已经变形扭曲。
墙上悬着一块残破的日文布告牌,字体早已褪色,只能隐约看见几个字——“作业顺守”、“罚则”、“义务”。冷冰冰的命令语气,像当年侵略者留下的铁皮嗓子。
角落堆着十几把旧镐头,还有破损的麻布矿服,铁桶旁散落着一副皮带绑具,皮面上残留着斑斑褐色斑点,颜色深得像是……曾经的血。
空气陈旧,但有温度。像这里曾挤满了人,有人喘气、咳嗽、叫喊,也有人倒下——再也没爬起来。
王昭走得慢些,手电扫过那块日文牌子时,她停了下来,声音低低的:
“他们……真的是拿人当牲口。”
乔磊没回话,只轻轻靠近那块牌子,伸手碰了碰冰冷的铁皮边缘:“这层,很可能是当年的转运站。人先在这集中,再一批批往井下送。”
张芳在另一边蹲下,仔细翻看那堆镐头。她轻声说:“这些柄的断口……不是自然断的。像是被人用力砸断的。”
她的手背微微收紧,“也许……是有人撑不住了,挣扎时反打工具。”
乔伊的视线扫到墙角,走过去,蹲下打开一个生锈的铁箱。
里面静静躺着几本工人登记册,大多字迹已被水汽糊掉,只有几页还能辨认。
她翻到其中一页,用日文写着:
「第二班,4人迟出,1人重伤未报,已隔离。」
王昭低声说:“‘隔离’,他们嘴里的词,其实就是——扔掉。”
空气顿时凝结。
这回,连刘小利都没开玩笑。他站在原地,脸色有点白,喃喃道:“这……这才是真的地狱。”
陈树紧咬着后槽牙,声音低哑:“不是书上写的‘伤亡’,是活生生的人,被一点点耗光、挤烂,没人管。”
乔磊闭了闭眼,像是忍着情绪,才缓缓开口:“你们能看到这些……已经比当年很多人幸运。”
众人默默点头。
这一刻,他们仿佛站进了一段被压缩进墙缝和煤尘里的历史胶囊,被迫面对那些从未写进课本的真相。
空气重得像压在肩膀上,连风都哑了。
乔磊举着手电,示意大家靠近侧井尽头的一扇钢门。
门半开,铁骨锈蚀,门沿像是被反复撬动又重新关死。内侧残留着一排排抓痕。
“这不是主井门,是当年用来押送工人走‘夜道’的负压通风门。”乔磊压低声音解释,“日本人为了隔绝地面空气,把这些非主通道强行封闭。”
乔伊蹲下查看门后地面,矿灯照下去,一条风干的铁轨凹槽一路延伸向里,凹槽边,钉着一串人字形的压痕,像是某种轨迹。
乔磊蹙眉,慢慢说出结论:“这不是运货线。轨距只有85厘米,太窄。”
“应该是人跪着拖矿车。膝盖卡进凹槽,拉到底。”
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他们缓缓穿过那扇门,里面是一处残破工棚,顶不过三米,空间逼仄,被粗木头隔成数个小格子,看起来像是工具间,但更像囚笼。
墙面上密密麻麻全是划痕,整齐又重复。不是笔写的,是用钝器一笔一划刻出来的。起初在地面,后来延伸到膝盖、再到腰部的位置,层层叠叠。
王昭蹲下,手电贴着墙面扫过,缓慢读出其中一行:
「今朝四人死,无人埋。夜里铁链响,隔壁房有人咬绳。」
她的声音很轻,但像一把刀,切进空气。
这不是文字。
是活人留下的痕迹。
是某人在最后一夜,无法发声,只能划下的回音。
乔磊的眼神沉得像井水,语气低得像从地缝里挤出来:“这是当年日军设的‘人力稳定区’,也叫——矿工囚禁带。”
“那些被强征来的人,不住地面、不进工棚,吃、睡、干活,全在井下,一层到底。”
“他们怕人跑,就搞了一套‘生物工时锁’。”
张芳皱眉:“那是啥?”
乔磊沉声解释:“一种锚链锁具,锁在脚腕、手腕,或腰带上。如果人在规定时间没回到设定位置,井口会自动报警。谁脱逃,谁死。”
他顿了顿,缓缓抬手,指向墙角的一只黑乎乎的油罐炉。炉上,一根烧断的金属夹歪挂着。
“还有一种叫‘油火惩戒法’。”他声音更低了,嗓音有些发哑,“他们会把干煤粉混进机油,烧成粘火,再滴到矿工膝盖和背上。黏着烧,不断火。”
“再不动的,就被赶出链区,贴个‘废体’的标牌。半小时没人来收,任由烂在原地。”
墙边,陈树整个人靠着岩壁,脸色苍白如纸,手指死死攥着装备带。
“……这是矿井?”他的声音干涩,“这他妈是集中营。”
张芳声音很轻:“集中营好歹还有编号有记录……这里,什么都没有。”
王昭低着头,不知什么时候咬住了下唇。她望着那面布满刻痕的墙,像是有什么哽在喉头。
忽然,她走过去,从兜里掏出一张纸,抚平,贴在那段记录“油火惩戒”的墙面上。
纸上,写着一行字:
“历史不可赦,时间不可赦。见证,是我们能做到的最低限度。”
乔伊站到她身旁,望着墙上的一行行划痕,低声补了一句:
“这不是遗址……这是埋了名字的万人坑。”
刘小利红着眼,低声骂了一句:“我们都学过‘南京’,可谁跟我们讲过‘三号井’?”
乔磊站得笔直,汗水沿着脖子往下淌,声音却异常平静清晰:
“当年的事一直没说完,也没人敢说完。”
他的目光越过墙面,像是透进几十年前某个夜晚的隧道深处。
“但你们今天看见了。从现在开始,就是你们的责任。”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。
墙上,一块斑驳的金属牌仍挂着,上头印着一行日文:
“昭和?地下作业第五支队”
乔磊轻声念出:“第五支队——当年专门押送华工劳力,是最狠的那一批。”
他转头望向横厅一角,那是一排用铁栏杆隔开的工位,每格不足一米高,顶低无灯,几乎只能让人蜷着坐进去。
每一个栏杆上,都焊着一个号码。
“13、14、15、16……”
乔伊轻声数着,声音越数越紧。
张芳背对着众人,站在栏外,缓缓道:
“这不是工位。”
“是囚笼。”
墙角的地面上,烧灼痕迹交错成圈。有的是清晰的跪姿印痕,有的像是翻滚时留下的鞋底印,有一圈只剩半道,像是挣扎着爬了两步,就断了。
空气冰冷,却没人动。
像是热得谁都不敢呼吸。
刘小利靠坐在墙边,眼神发直,低声说:“就算知道是历史,也太……残忍了。”
乔磊放下背包,拿出备用水壶递给他,语气平静:“对日本人来说,这只是战争里的资源管控。”
“可对那些人来说,那是他们的一生。”
张芳看向墙上的一行刻字,是用钝物一点点划出来的日文:
「无声之底,有血之声」
她轻轻翻译:“在无声的深处,仍有血的呼喊。”
忽然,王昭回头,眉头皱起:“……星遥怎么一直没说话?”
乔伊猛地一怔,抬头环顾四周。
她的眼神在每个人脸上扫过,嘴里默数着:“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——”
少了一个。
王昭的声音猛地拔高:“马星遥呢?!”
整个空间一瞬间安静了下来,只剩矿井深处的风声,低沉、回旋,像什么在远处轻轻擦过石壁。
那是他们下井以来,第一次真正感受到:
有一个人,消失在历史的回声里了。
刘小利猛地举起头灯,灯光直射回他们来时的那段通道:“不会吧……他什么时候掉的队?”
王昭声音已有些发急:“他是最后一个殿后的,一直走在我们后面,没理由突然不见。”
乔磊抬高手电,照向身后。他的语气依旧冷静,却压着一种不安:“刚才说话时,他还站在乔伊后面,我亲眼看到的……”
王昭打断他:“可现在,他不在任何人身边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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